亿万富翁携性侵丑闻死去
8月10日清晨,爱泼斯坦被发现上吊自杀死在了狱中,脖子上紧紧地勒着一条床单。
爱泼斯坦曾告诉纽约时报记者,他不光认识很多有钱有权又有名的人,还掌握着他们见不得人的秘密。他炫耀似地提到,这些秘密中包括大人物们的性癖、吸毒史,有很多「杀伤力很大的细节」。现在,这些秘密似乎即将随之消亡。
文|张梓涵
编辑|柏栎
死亡与秘密
被称为「神秘金融家」的亿万富翁爱泼斯坦在寸土寸金的纽约曼哈顿上东区拥有一座豪宅。这座七层府邸占地2000平方米,价值约合人民币4亿元。比起私人住所,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博物馆。
据登门拜访过的记者和其他人回忆,「博物馆」里充满了诡异的藏品——数不清的色情艺术作品和年轻女孩的裸体照片,其中有些甚至还是未成年;一个特别定制的棋盘,棋子做成了爱泼斯坦的员工们只穿内衣的样子;一个等人身大小的女性玩偶,挂在屋顶的大吊灯上;一些与名流的合影,其中包括比尔·克林顿、伍迪·艾伦、以及沙特王子萨勒曼。
在豪宅的二层还有一张壁画,描绘了一个身陷牢狱的人,周围站着狱警。而画中在铁丝网后的主人公,正是杰弗里·爱泼斯坦本人。
「那就是我,我找人画这幅壁画是因为我有可能再次陷入那种境地。」曾在2008年就因教唆未成年少女卖淫而服刑13个月的爱泼斯坦,曾在2019年初向一位被邀请至他家中的员工这样解释。
他的预测是正确的。7月6日,刚乘坐私人飞机从巴黎回到美国的爱泼斯坦大概没能想到,迎接自己的不是平常在豪宅中迎接客人的年轻欧洲女孩,而是警察。曼哈顿联邦检察官对爱泼斯坦进行了公诉,理由是涉嫌「未成年女孩的性人口贩卖」。一位受害女性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,「我终于能见到他戴着手铐的样子了,这一天,终于来了。」
但同时,他的预测又是错误的——这次,出现在铁丝网后面的他成了一具尸体。8月10日清晨,爱泼斯坦被发现上吊自杀死在了狱中,脖子上紧紧地勒着一条床单。
爱泼斯坦曾告诉纽约时报记者,他不光认识很多有钱有权又有名的人,还掌握着他们见不得人的秘密。他炫耀似地提到,这些秘密中包括大人物们的性癖、吸毒史,有很多「杀伤力很大的细节」。现在,这些秘密似乎即将随之消亡。
噩梦
一般来说,遭到美国联邦指控的嫌疑人一旦被定罪,惩罚会比州指控严重得多。早在这次联邦公诉的11年前,佛罗里达州就曾以涉嫌性侵和教唆他人卖淫指控爱泼斯坦,但他当时躲过了联邦刑事指控。
在他当年的律师团里,最有名的一位是哈佛法学院教授、律师Alan Dershowitz,Dershowitz曾在20多岁时就当上了哈佛的助理教授。最终,被州检察院刑事指控的爱泼斯坦,仅获得了13个月的刑期。
并不只刑期短暂,爱泼斯坦还被允许有一天12小时、一周6天的「监外工作释放」。也就是说,13个月的服刑期间,他有近一半的时间,都是在监狱附近的豪华办公室里度过的。
2019年爱泼斯坦再次被抓之后,Dershowitz曾经的辩护引发了大量关注。但他本人毫无保持低调的意思。同时,也有两个爱泼斯坦的受害者指控说,她们被爱泼斯坦指示,给律师提供了性服务。律师本人非常激烈地反对了指控。
今年7月底,Dershowitz接受Vox采访时仍称,女孩们在说谎,「我是被误会的那一方,我一定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,直到我死。」
曼哈顿的府邸,佛罗里达的豪宅,加勒比海上的美丽小岛,和新墨西哥的大农场。这些属于金融家爱泼斯坦的资产,对于几十个女孩来说,却是一场场诡异又窒息的噩梦。
这些女孩们的人生轨迹不尽相同,但她们中的大部分,一生都在与由爱泼斯坦带来的童年阴霾抗争。她们把自己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:遇到爱泼斯坦之前,和遇到爱泼斯坦之后。
在遇到爱泼斯坦之前,科特尼·维尔德是学校的啦啦队队长、首席小号手和成绩全A的优秀学生。2002年,14岁那年遇到爱泼斯坦之后,她成为了一名脱衣舞女,后来还因与毒品有关的罪名入狱3年,直至2018年10月才被释放。
科特尼·维尔德回忆说,被爱泼斯坦侵犯的「猎物」都是像她一样,贫穷、没有父母关爱、基本无家可归的女孩。当时,这些年幼的女孩被「招聘」来给爱泼斯坦提供「按摩服务」,一小时可以有200至300美金的收入。被诱骗时,她们都以为等待自己的工作是「按摩治疗师」,「以为是个能挣外快的机会。」
但等待她们的,是深渊一般的性侵。
「这些思绪挥之不去。」珍娜丽莎·琼斯痛苦地回忆,「我现在一听到『纯洁』这个词就会想起那段噩梦般的时间,因为他(爱泼斯坦)曾经用这个词形容过我。」
「我14岁那年遇到了他。」科特尼·维尔德回忆,「到了16岁,我估计已经给他带来了七八十个14岁左右的女孩。我那几年的人生中,全是他。」
女孩们所遭受的不只是性侵,在这几年间,爱泼斯坦还教唆她们互相介绍、不断从世界各地带来新人。爱泼斯坦威胁她们,如果不按照他的心意办事,女孩们就要小心以后的职场路和人身安全。
这些女孩们出现在爱泼斯坦的家里、岛上、私人飞机、派对,给爱泼斯坦和名流朋友提供着不堪入目的性服务。
「永远都不够。」科特尼·维尔德说,爱泼斯坦要求找来的女孩们「越年轻越好,越多越好。」
据《迈阿密先驱报》在2018年的报道,有至少80个女孩在2001到2006年之间遭到过爱泼斯坦的猥亵和侵犯。现在的她们都成长为了20岁到30岁之间的女性,她们中间有母亲、妻子、护士、调酒师、房地产中介、教师。有几位深受创伤和抑郁症的折磨,有几位坐过牢,还有人去世了。
逃脱
几年间,受害者织成了一张大网。但爱泼斯坦却因一纸协议破网而出。
2007年,面对53页的联邦指控,时任迈阿密最高检察官的亚历山大·阿科斯塔和爱泼斯坦的律师达成了「不起诉协议」。这份协议叫停了FBI对爱泼斯坦的所有调查,同时也保证爱泼斯坦和所有「潜在的共犯」都不会受到联邦刑事指控。
同时,阿科斯塔还同意,这份协议在法官通过之前不会向公众公开,防止女孩们阻止协议生效。后来,这位检察官成为了特朗普政府的劳工部部长。
2019年,他对自己当年的行为进行了辩护。「我们要做的就只是关押爱泼斯坦、让他的名字出现在『性侵者黑名单』上、给受害者提供申请补偿的途径,我们都做到了。」
阿科斯塔并不觉得自己欠被侵犯的女孩们一个道歉,「我们认为当时解决方式非常合理。」
从2008年到2018年的10年中,爱泼斯坦至少7次被起诉。十几个受害女性陆续站出来,但这些官司最终都不了了之:有的因为「不能公开的原因」被驳回诉讼,有的声称「受到了威胁」而放弃官司,而更多的,都被爱泼斯坦「庭外和解」了。
从对爱泼斯坦的调查开始的那一刻起,强大的爱泼斯坦就组建了一只队伍。这只由私家侦探组成的队伍,专门负责调查发声的女孩们、甚至女孩们律师的背景。掌握了大量私人信息的爱泼斯坦侦探和律师团队,用近乎胁迫的方式游说了越来越多的指控者,让她们「放过他」。
和在 #Metoo 运动时站出来发声的名演员、名运动员那样的性侵幸存者不同,这些女孩显得渺小、软弱、又微不足道。在此前浩浩荡荡的#Metoo运动,爱泼斯坦的名字仿佛消失了一样,鲜少被提及。
他对当年13个月的刑期不以为然。「我不是一个性侵犯者,我只是『冒犯』了她们而已。」爱泼斯坦在2011年接受《纽约时报》采访时公然宣称,「这就像是一个杀人犯和一个偷了面包圈的人之间的区别。」
「我要给全人类播种」
被再次起诉之前,爱泼斯坦带着他的面包圈,依然在商界、政界、学术界四处驰骋。
他的收藏癖不只体现在家中的诡异装潢上。「我喜欢在人身上投资——管他是政界还是科学界。」爱泼斯坦管数不清的名流朋友们叫做他的「藏品」。
特朗普、克林顿、安德鲁王子......爱泼斯坦的朋友圈,充斥着一个又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名。在《纽约杂志》2002年的采访中,特朗普曾夸奖这位朋友,「他特别好,特别有意思」,「他跟我一样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。」
爱泼斯坦出生于1953年,没有人能想到,纽约一户普通租客的儿子,有一天会出人头地。
他从大学辍学,到曼哈顿的一所高中教书,但很快被辞退,后来又到了一家投行工作。他自封是一个有投资天赋的税务和反诈骗专家,但在他的「伯乐」出现之前,没有人相信他。
直到30多岁时,他遇到了人生的转折点。1980年代中后段,通过熟人介绍,爱泼斯坦认识了将会改变他人生的维克斯纳——「维多利亚的秘密」的老板。随着一次又一次见面、越来越频繁的交谈,爱泼斯坦得到了维克斯纳的绝对信任。他从「财务经理」做起,一步步踏入了他梦寐以求的精英世界。
1988年,爱泼斯坦建立了自己的金融管理公司J. Epstein & Company。爱泼斯坦说,他代理客户的总资产加起来超过10亿美元。至于客户的身份,爱泼斯坦直到去世也没有向公众透露,但也有知情人说,从头到尾,爱泼斯坦的客户就只有维克斯纳一个人。
1991年,维克斯纳签署了一份震惊所有人的文件。简简单单的3页纸,给了这位老板「最忠诚的朋友」近乎无限的权力。爱泼斯坦被允许招人、使用支票、买卖财产、借钱,通通都是以维克斯纳的名义。
也就是说,他可以替维克斯纳签任何字、替他做出一切决定。
就连维克斯纳曾经最亲近的朋友们都不知道,爱泼斯坦究竟做了什么,才让维克斯纳如此死心塌地。他们只知道,拥有了维克斯纳名字的爱泼斯坦,迅速发家,买了豪宅、买了私人飞机,在40岁到来时开始意气风发。
但这并不是爱泼斯坦的终极目标。他还有一个大「梦想」,「给全人类播种,用我的基因。」
爱泼斯坦狂热地拥护着「优生学」。以这个研究如何改良人的遗传素质、产生优秀后代的学科为基础,爱泼斯坦觉得,自己的基因可以造福全人类。
他有一个宏图:在他3000平方米的大牧场上,会有很多年轻貌美的女孩。他的目标是每次令20位女性受精、怀孕,生下带有他基因的小孩。
这个宏图,他从未向外界隐瞒。他喜欢高谈阔论,逢人就讲他「伟大」的计划。
哈佛大学认知心理学教授史蒂芬·平克曾是他计划的听众之一。平克教授回忆,他曾在爱泼斯坦私人小岛的聚会上提出过异议,因为爱泼斯坦的观念中有一条:「我们不应该为消灭饥荒而努力,也不应该提供医保。这样会导致人口太多。」
对于异议,爱泼斯坦当即就冷了脸。一段时间后,另一位哈佛的同事告诉平克教授,他被投票「从岛上投了出去」,爱泼斯坦从此再也没向平克发出邀请。
作为一个没有大学文凭的人,爱泼斯坦最初没有理论、没有知识、没有学术界的人脉。但他有当时科学家们没有的——钱。
出手阔绰的他,曾经每年花费2000万美元资助各个领域的科学家。这些科学家们的研究领域「从西藏僧人到利他主义」,什么都有。很快,他吸引了一众顶尖的科学家,其中包括史蒂芬·霍金、夸克的发现者莫里·盖尔曼、以及很多诺贝尔奖得主和常青藤大学教授。
爱泼斯坦在豪宅中举办晚宴,在加勒比海的小岛上举行学术会议,用私人飞机和潜水艇招待这些能替他实现梦想的科学家,为研究优生学的组织捐款数万美金......但最终,直到他结束生命,这个「为人类播种」的计划都没有得到任何落实。一些人认为这个计划太不切实际,另一些人则在2007年爱泼斯坦被指控后,断绝了与他的来往。
史蒂芬·平克说,他从来没有相信过爱泼斯坦。「他像个多动症患者,总是突然转移话题,喜欢幼稚的插科打诨。」在被多数科学家拥护着的时候,爱泼斯坦被平克形容为一个「冒充者」,拼命想要跻身学术圈。
尽管如此,爱泼斯坦依然做着梦。他曾向哈佛大学捐款650万美元。他也会资助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项目,比如对一种神秘粒子的研究,这种粒子能让人感知到是否正在被注视。
在很多张与精英学者的合影里,爱泼斯坦笑着,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哈佛大学文化衫。
爱泼斯坦身穿哈佛大学文化衫
天时地利的自杀
这位拥有多处豪宅、私人飞机、精英人脉的「神秘金融家」并没有把今年7月的抓捕放在眼里。被逮捕后,他的律师曾申请对爱泼斯坦实行「软禁」——在他的七层豪宅中等待提审。
但事情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,沿着2008年那个案子的轨迹「顺利发展」。
法官以「有潜逃风险」为由驳回了爱泼斯坦回家的申请,将他关押在了曼哈顿的大都会惩教中心。被驳回申请5天后,7月23日,爱泼斯坦「昏倒在牢中不省人事」,脖子上还有一道青紫色的伤痕。监狱的官员怀疑这是一次未遂的自杀,于是将爱泼斯坦安排进了「自杀监控室」,每天有专人对其进行心理评估。
但仅在6天后,监狱解除了对爱泼斯坦的「自杀监控」,将他送回了有「特别安保」的牢房——每半小时的固定巡视,以及一个狱友。
但这些规则,在8月10日的清晨,都没能得到遵守。大都会惩教中心的人手短缺已不是什么秘密,在《纽约时报》此后的采访里,一位因职务原因必须匿名的知情人士称,当天值班的狱警已经连续加班了5天,疏忽了对爱泼斯坦的巡视;而他的狱友,也因为「未知原因」在头一天晚上被转移了牢房。几小时的独处时间,换来的是没有呼吸的爱泼斯坦。监狱方面称,他死于「明显的自杀」。
巧合的是,在爱泼斯坦上吊自杀前一天,联邦上诉法院公布了多达2000页的秘密文件,写满了十几年间对他罪行的指控。其中包括「给熟人提供性服务」,但这些指控还并没有得到证实。
由于这位金融家的「熟人」涉及多国政界、商界、娱乐界的名流,他「明显的自杀」几乎立刻引发了美国人在推特上的阴谋论狂欢。尽管没有任何证据,大家还是把矛头直指美国总统特朗普以及前总统比尔·克林顿,两位都是爱泼斯坦生前的好友。#ClintonBodyCount 和 #TrumpBodyCount 立刻上了推特热搜,各种关于「杀人灭口」的阴谋论伴随着抖包袱的表情包层出不穷。就连特朗普本人也转发了一条阴谋论的推特,这条推特写道,「爱泼斯坦有克林顿的把柄,现在他死了,我们都知道是谁干的。」
「我早就和爱泼斯坦疏远了。」特朗普在舆论发酵后立刻发表声明,「我有15年没跟他说话了,我并不喜欢这个人。」克林顿也说,有10年没联系了,不熟。
「我就是个被社会遗弃的人。」爱泼斯坦曾对上门探访的记者说,「我已经声名狼藉,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喜欢向我吐露心声。每个人都有见不得光的秘密,但和我的过去比起来,都不算什么。」
他和他的秘密,或许世人将永远不得而知。
这次联邦刑事指控,本是受害女性的希望。她们希望能当庭跟爱泼斯坦对峙,希望他能付出给几十名女孩带来伤痛的代价。没想到,在法律的制裁到来之前,爱泼斯坦先走了一步。
「我非常愤怒,非常受伤,他又一次轻易摆脱了一切。」30岁的珍娜丽莎·琼斯曾在14岁时被爱泼斯坦侵犯,「爱泼斯坦的自杀证明了他的懦弱。」
但是,「这些被爱泼斯坦毁掉一生的女孩必须得到应有的补偿。」女孩们的代理律师丽莎·布鲁姆很坚定,「这只是一个开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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